版次:07 来源:中国信息报 2025年03月19日
■ 胡珊珊
晨光刚漫过海州湾的浪尖,老街上的石磨声便在青石板上流淌。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外婆学做黄粉,案板上的红薯淀粉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像撒了一地的碎月光。
外婆说,好的黄粉要选东海县沙地种植的红薯。那些纺锤形的褐色块茎在陶缸里泡了三天三夜,褪去泥土的粗粝,变得温润如玉。石磨转动时,米白色的浆液便潺潺而下,像一条凝固的银河。我总爱把手指浸在浆液里,感受那种丝绸般的触感,外婆却轻轻打掉我的手,“这可是要沉淀六个时辰的。”
沉淀后的淀粉像细腻的雪花,倒入铁锅时发出沙沙的轻响。灶膛里的松木噼啪作响,外婆握着长柄木勺顺时针搅动,淀粉逐渐化作琥珀色的琼浆。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鬓角,却让整个厨房弥漫着清甜的米香。当琼浆在搪瓷盆里凝结成冻,外婆会用竹刀划出菱形的格子,那些半透明的方块在晨光里微微颤动,仿佛凝固的海浪。
第一次尝到刚出锅的黄粉,是在一个三伏天的午后。外婆将凉粉切成薄片,浇上晒制三年的老陈醋,撒上自制的辣椒酱。筷子尖触到凉粉的瞬间,那颤巍巍的质感让我想起海州湾退潮时的沙滩,入口先是清凉滑润,继而酸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,仿佛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化作了海州湾的海风。
去年深秋回乡,发现街角的黄粉摊换成了自动凉粉机。透明的塑料盒里,凉粉整齐划一地排列着,却少了记忆中那份灵动的战栗。卖凉粉的姑娘递给我一次性餐盒时,忽然怀念起外婆用青花瓷碗盛凉粉的模样——粗粝的碗沿总带着温润的包浆,就像老港城人粗糙却温暖的手掌。
如今我在异乡的厨房里复刻这道美味,却总也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。超市买来的红薯淀粉过于精纯,缺少了沙地红薯特有的土腥气;煤气灶的火苗太过急躁,熬不出松木柴火赋予的焦香。当我把做好的黄粉端上桌,儿子只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:“妈妈,这个凉粉怎么没有太太做的甜?”
那一刻,我忽然懂得,黄粉里藏着的不仅是红薯的甘甜,更是海州湾的海风、老石磨的年轮,还有外婆鬓角的白霜。那些被现代工艺精准控制的数字,永远无法替代石磨转动时留下的细微划痕,就像再精确的计时器,也无法丈量等待凉粉凝固时的悠长时光。
暮色中的海州湾泛起粼粼波光,我望着对岸的灯火,忽然明白乡愁就是这样一碗黄粉——它是琥珀色的,带着时光沉淀的温润;它是酸辣交织的,像生活的滋味在舌尖跳舞;它更是破碎的,每一片都刻着故乡的年轮。当我将黄粉送入口中,那些在异乡凝固的思念,化作海州湾的潮水,漫过记忆的堤岸。
(作者单位:国家统计局连云港调查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