霞光里的老家

版次:07 来源:中国信息报    2024年04月11日

  ■ 臧高峰

  在胶东半岛蜿蜒迂回、脉脉相连的群山里面,有一座生长于霞光里的美丽小城——栖霞。那里有我的老家。

  每年谷雨前后,我都会回去一趟。那时,和煦的南风刚刚唤醒沉睡的泥土,灿烂的阳光在粼粼的湖面闪耀,细密的春雨已将农人的心事通通浸透。新闻联播还未结束,老屋的土炕上的我便已酣然入睡,顾不得窗外的月明如昼、麦花胜雪。这世上无数地方中,只有老家能让我睡得如此深沉和安宁了吧。

  老家的门前,有一道绵延起伏却又不甚很高的山岭,春来葱郁,秋至丰盈,那是我儿时的乐园。然而这道不起眼的山岭却成了两侧河川命运走向的界岭:一条向北,奔至北海;一道往南,流到南洋。在老家人语汇里,北面的当然叫北海(渤海),往南的自然是南洋(黄海)了。

  在老家,鸟鸣是天然的闹钟,随四时变换,绝不重样儿。轻声呢喃的是燕子,高亢急促的是杜鹃,叽叽喳喳的是山喜鹊,低沉粗壮的那是花蒲扇。花蒲扇学名叫戴胜,头上顶着角状的羽冠,无论是走路,还是唱歌,都会一点一点地,很有节奏。

  老家的山上野花也很多,每年清明开始,便依次开放,直到深秋十月。蓝牵牛、红石竹、粉蜀葵、紫包袱、白水英,还有那深秋时节黄里闪光的野山菊、金佛草。花开三季,漫山遍野,如海又如潮。尤其是五月,苹果和刺槐花开的时候,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,一鼻子满口腔的都是甜。这时候,站在老家的院子里,就仿佛站在了整个春天的中心,深吸一口,如饮甘醴。

  老家的日子像河水,缓缓流,静静淌,恬谧悠长。这里的先民是古东莱人,“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”,至今还有很多村落仍然沿袭着这样的生活情态。傍晚的时候,太阳落山,红霞满天,袅袅升起的炊烟带出柴火和油烟的味道。远山苍茫,河水潺淙,鸡犬声中牛羊徐徐入圈,窗户次第亮起明媚的灯盏,这是一天中最温存的时刻。

  要说四季,我对夏天最钟情;要说一天,我对傍晚最痴迷。我时常想象自己还是一个孩子,赤脚奔跑在老家的山坡上、田野里,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、呼闹啼哭;或者是一个绝顶厉害的画师,天空作布,清风作笔,叫不上名来的浆果捣烂了汁水权作颜料,一笔笔画下那些曾经鲜活的场景。

  初夏的早晨,阡陌交错,清风徐徐,路畔小屋的窗前,向日葵开得正盛;金色的阳光轻吻着沾满泥土的农具,梯田里的新禾向着山谷招手,抖落了一身的露水;村前的老黄牛哟,张着大大的嘴巴,仍然念念不忘上个世纪青草的味道;而一声布谷鸟的啼叫则唤醒了整个沉睡的山野。

  盛夏的向晚,透明的河水轻拍着河床上的卵石,锦槐叶子里的草窠悄悄收藏了晚归的鸟群;一只步履蹒跚的刺猬悠闲地爬过石板铺就的街道,钻进晒了一整天的草垛,促织们渐次响起的歌声也终于盖过了那有气无力的蝉鸣;一条开始褪毛的老黄狗安详地蹲坐在暮色里,温情的晚风轻拂着它长长的鬃毛;农家的小院里,早就摆好了碗筷和木凳,远处的山路上走来抽着烟寒暄的男人……

  我曾经热烈地爱过一位姑娘,也曾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起我的老家。我给她讲我顽劣不羁的童年,讲那些红蓝铅笔写不完的自然笔记,讲驮着黄金的野山菊如何一夜之间爬满深秋的山野;我也给她讲“丹霞流宕、照耀城头”的由来,讲艾山的雄、牙山的险、方山的奇、崮山的秀,讲长春子万里赴诏、一言止杀的悲悯,牟墨林耕读传家、富甲一方的传奇。从我这里,她知道了十八盘的山水冽,占疃的樱桃甜,知道蚕山的石头可以吃,艾山的温泉能煮蛋。可惜我们终未能期山盼水、互为世界,她说我爱我的老家胜过爱她。

  而今的我,只求能做一颗静绝清绝的石头,静躺在老屋旁边的青草丛中,侧耳细听那些从梧桐细雨、遥迢阡陌传来的跫音;或是做一棵扎根乡土的苦楝,沐八方风雨,浴四季霞光,面朝未来肆意生长。如此,那将是对我最深的褒奖。

  所有的云霞都已上路,所有的色彩都已盛开,群山回响,所有年轻时的呼喊也都有了震耳欲聋的应答。时光依依,白驹过隙,而我走不出的,永远是这乡土的情怀,老家的味道。

作者:臧高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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